曾飚专栏:中国的赶,英国的慢
曾飚:体验过快,常常会觉得在英国做事情难。
每次朋友新来英国,我总是听到有趣的评价。朋友说英国电信的客服,就装个网络,让自己等一个月,这就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穷途末路的标志。另外一位朋友,用筷子挑起一根Wagamama(一家英国的东亚口味快餐连锁)的面条问,这不就是方便面吗,为什么这么贵?
除了无语,我很想听到有人对中国的抱怨,不仅仅是北京的空气质量,我更加感兴趣是一些生活态度。
最近和朋友聊天知道了一条。一位以前的同事,去北大作研究,结果被学生追着堵着做实验。她周五给学生发了一个实验,学生周日晚上写信说,干一个周末,把实验做完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朋友吓得赶紧坐飞机回到英国来,先把自己的私事给办掉一些。这不是段子,是真事。不过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心理学实验,这么高效完成,确实罕见,前同事可能碰到两个学术上的极品。
中国速度
这大概就是中国速度。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初,创造了一个“深圳速度”来吓唬自己,以为资本主义就是这样子,自己给自己放了一条猎犬,在后面追着自己往前跑。现在,当英国人为自己上个季度,增长还是减少了小数点后一个还是两个百分数,提心吊胆时候,中国就是经济放缓,致至少要两个百分点,才觉得过瘾。
就好象高速公路上,即使急刹车,也要比在英国维多利亚小镇的前进,都要开得远一些。不过,后者常常开得绅士,甚至会主动倒车让路。
体验过这样的快,常常会觉得在英国做事情难。有一次与朋友聊天,他是我知识转换项目的顾问,他说英国这些年在慢慢形成a strange culture that makes things difficult。
是官僚主义吗?是腐败吗?我觉得这些描述不准确,它是这么一个东西。
比如,我拿到了一笔科研经费。因为做实验,常常要给学生一些被试费,大概是几镑钱事情。学院财务给了我一份3页的表格,说每次学生领钱,都需要填写这样表格,甚至要把学生的国民保险号码(这是在英国打工的许可标志之一)填上。
我是一个有点关注环保的人。领三四镑钱,付出三张A4纸张,外加打印费用,我有点为不列颠心疼。
看到我有点迟疑,财务说,这就是制度。我明白,但大概在三年前,这个制度,还只不过是一张名单,我写上学生名字,学生拿钱签个字就好了。
我打电话给在原单位的朋友,他说,这里也要填表格了。
有人会把这个事情上升到文化,或者中英比较的高层次,我对此兴趣不大。对我刺激最大的是,我觉得自己慢慢进入了一个“慢”的对话中去。
英国的慢
现在我有点明白,英国的慢,是在与一个庞大的系统对话的语速,共事的耐心,你对着山谷高喊,慢慢地等它的回音。我花了大概五六年,基本上放弃了自己那套中国的“快与赶”,让自己慢慢变成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与这个系统对话很简单,就是要明白三个问题:我做什么,你给我什么,什么时候是截止日期。比如你要组织一个圣诞节晚餐,那么就是我要吃饭,你给我做饭,不过,提前半年预定吧。
头两条对于中国人理解起来不难,第三条是亮点,假如你习惯了深夜楼下十二点的大排档,或者外地人在北京二十四小时的服务。总之,你来自一个全民加班、生意生活不分的社会,一定会被这个截止日期文化所困扰。
很多人会给这个慢的节奏,加上很多感情色彩评价,比如贵族气、底蕴、社会信任感、传统。我注意到,中国大陆对英伦风的欣赏,慢慢兴起,著名谈话节目主持人窦文涛游览英国之后,在《锵锵三人行》大谈了英伦见闻。我觉得这种推崇,是为中国提供新的风范,却也常常担心会有再造一个“深圳速度”的套路。
对我来说,历史价值在于欣赏,沉醉,就好象赏画饮酒,到了沉迷这层酒停住,不要继续想着画家酿酒师身上有什么精神和价值观,审美与救世,是两回事情,尽量避免拿历史来解释当代,这是我的态度。
对于现状的一切,我有点功利主义,假如慢已经是一种现实,个人无法改变,那么我就关心慢的质量,以及它给人带来的机会。就好象我看待现在中国的快与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