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时难别亦难

　有朋友从那遥远的大陆归来。说归来，是因为他已入了澳籍，算是澳洲人了。然而他长住在中国，他眷恋着北边大陆的一切。偶尔归来，又匆匆离去，就这样漂流着，像随季风迁移的鸟雀。年复一年，他不知道到底哪一边是真正的家。 　　这次，我们相约在另一个朋友家里。几个当年的同窗，聚坐在一起，几碟小菜，一只烧鹅，打开啤酒，一瓶一瓶的边唱边聊。大家讲好都不带家属。没有娇妻的絮叨，没有稚子的胡闹，竟觉得如卸去辕轭般的轻松。就这样天南海北，百无禁忌的谈吃，一口酒，一口肉，一口的FUCKING，嬉笑怒骂，不拘不谨。这个朋友在澳洲没有家，常羡慕我们有个家，我们却偏偏又将家放在一边，独自行乐。人就是这种德性，没家的时候想家，想得如痴如狂，说什么家是避风的港湾，倦鸟的暖窝，冬日的炉火，夏天的冰箱，诸如此类。有了家的人，却又觉得累赘，说什么家是男人的监狱，爱情的坟墓，生活的沼泽，等等。有人则干脆说是“枷”而不是家。这一次，朋友却认认真真的说他熬过今年，明年一定要回澳洲安个家了。他说，到底还是有个家好。 　　澳洲好不好，也是见仁见智。说好的喻为天堂，说不好的比做炼狱。说好者说，蓝天白云空气清新环境安静，住在这里长命百岁。说不好的说这里打工辛苦赚不到钱街道冷冷清清没有热闹红火，活活的闷死人。有时觉得都有道理，又都没有道理。君不见“难民”一船一船的来，要求移民澳洲排五年三年的队。却又见拿了居留权的同胞一批又一批的回去，逢人便说当年选择来澳洲是历史的错误，早知如此悔不当初……活像娶错了妻或嫁错了郎。我那个朋友即是认为澳洲不好的人，所以他几年前回去了。但回去才发现，原来大陆那边也不好。但是若说那边不好，确确实实有许多人升了官发了财。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好。当他每次回来，发现这些同病相怜的打工仔都有新的变化，不是买了房就是换了新车，心中又有一番惆怅，感到空空落落的。但当一谈起留在大陆的昔日同学、朋友，他又无法平静下来。他能如数家珍，说出哪个同学当了大学副校长，哪个同学升了正厅长，哪个同学家财已上亿元。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当然我也知道他的苦衷，他也并不全是为了这些。所学的专业在澳洲用不上，而是做一些自己本不愿做的工作，自觉有万般的无奈。他整天生活在矛盾和彷徨之中。但这一次，当他喝完五瓶啤酒，他终于说，再熬一年，若没有起色，决定回来扎根，安个家了，说得就跟浪子回头似的。 　　人有时是要认命的。想当年欢天喜地的出来，有那么些拿不到签证的人垂胸顿足，痛不欲生。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许多当年想出来苦于无门的人发了，发得叫人摸不着头脑。出来的人看着就心着急。再杀个回马枪赶回去时，已经迟了。俗话说，即便天上掉金子，也只有早起的人能捡到。左折腾右折腾，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冯唐已老，廉颇遗矢，已是高不成低不就。 　　仔细想想，君子应是安贫乐命。何况塞翁失马，安知祸福？国内有人发了，并非人人发了。且不说那些下岗的，股市翻船的，生意场上惨淡经营的，昨日为官今日为囚的，就是现时权贵，安知明日如何？倒不如承认现实，置个草庐安个家，且把花园草地打点了，将闲钱沽酒，饮醉则睡。或像西人那样，打个背包去旅游，莫辜负了大好光阴。除开功名二字，就生活质量而言，许多新移民其实已远胜国内亲友。 　　朋友又告辞起程了，这一次的分别，见他神情缱绻已有留意。下一次见面，不知又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