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李响的时候，是在他的家里。他刚从英国回到广州度暑假，那天他穿了一件印有牛津标志的深蓝色T恤，下面是一条牛仔裤，身材结实匀称，配上他略显稚气的脸，散发出运动少年的阳光气息。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发式，满头像蜗牛尾一样的凌乱卷发，富有动感又有点嬉皮，绝对是广州街头的绝版。他的父亲似乎颇欣赏地笑着说："那是在英国做的头发，他们那边讲个性，每个人的发式都不一样。"客厅的墙上，只有一幅放大的李响的艺术照，显示出这个孩子在这个家中的中心地位，他父亲说："那是10岁时照的。"
李响的父亲是一家公司的老总，那天下午特意不上班，留在家里，与李响一道向我讲述过去三年李响在英国的留学故事。
为什么出国读书？
李响：我是1999年4月份去英国的，高二没读完。到了那边先读语言，再读A-LEVEL。然后考上牛津。
是我自己要出国的，（父亲：出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非要出去不可。）原因说来话长，我小时候就觉得自己不笨，小学时智商测试是全校第二的。初中到了执信（广州市重点中学）。考高中的时候，因为当时我是广州高尔夫球队队员，经常要打省运会呀，全国运动会呀，就比较忙，每天要练球，看书的时间很少，所以高中时考不回执信，只考到16中，一开始不大高兴。我一直都想考北大，到了16中后发现没什么可能了，一个16中每年只有一两个学生考到北大、清华。我并不想只考到一般大学，我应该做得更好。我觉得我有自己的爱好，我为什么要放弃我的爱好而光读书，成绩好了才能考上好的大学而放弃我的爱好？那时候如果要兼顾我的爱好和读好书几乎是不可能，因为我们高中要学10几科，很多都要背，我语文不太好，高中时数学和物理最好，还是学习委员，但成绩不拔尖，只是全班前10啊那样飘来飘去，好的时候试过第二，但做不到更好。
为什么会想到出国读书呢？一开始是我的一个朋友去加拿大，跟我说加拿大很漂亮，很好，而且他说加拿大很轻松。当时我就想找一个轻松的地方读书，我想读书与发展爱好两样都要，朋友说，加拿大学校硬件设施好，空余时间很多，那样可以发展爱好。那时就想可以考虑到国外读书，我就跟爸爸妈妈说了这个事。后来越来越多同学跟我说还有其他国家像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也可以考虑，总的给我感觉国外学习压力会轻一点。我们当时研究了很多国家，觉得英国最好，英国的A-LEVEL只有三科，我想这样我可以发展我的爱好，我的爱好除了运动，还有数学呀，物理呀，也是我从小就很喜欢的。假如我的爱好变成我学习的一部份，就不再是在高压的情况下学，总是要考试，每天6点钟起床，不能迟到......
我是找中介出去的，当时想，好了，我既可以挑我喜欢的科目学，又可以发展我的体育爱好，打高尔夫球呀，又可以考一间好大学。当时我就想考剑桥大学。
出国最大的困难：想家
拿到签证后，前半秒钟很高兴，然后就开始想家了，不舍得家里了，从小爸爸妈妈就很关心我，我跟他们什么都说，我爸爸妈妈是我这么多朋友里面最好的朋友。
走的时候是我妈妈送我到火车站，在香港我妈妈的朋友把我接到机场。在车站时我就哭了，我从来没离开过家。在路上想家，也掺杂了一点激动，想到要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大展拳脚一下，但那时候还不知道行不行。
我到了之后先到住宿家庭，第一感觉就是很陌生，很暖和，很舒服，但就不是自己家。我跟他们介绍了一下自己，他们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说得再慢我也听不懂，当地的口音很重。
房东马上就带我出去电话亭找电话。
（父亲：我们在这边卡着时间，想他到了没有啊，半路有没有事啊。。。。。。）
当时一分钟打了7镑，第一句话就说："到了。"
后来，我回家进了自己的房间，关起门，坐在那里想，想起家里的一切，想到要一年之后才能回去。。。。。。觉得太长了，就开始哭。
刚去时主要是想家，现在还有（想），不过慢慢就习惯了。
（父亲：他给我们写信，说"坐在窗前，看到白云飘过来，就觉得这是从爸爸妈妈那边飘过来的，看到月亮，也觉得这是从家里过来的。"那时候我们天天通电话，一谈一小时，我还动员全家，他爷爷奶奶，亲戚，他的同学给他打电话，帮他度过难关。那时电话很贵，一分钟27元，打电话时都"赶紧说，赶紧说。"他出去读书我们有一个预算，我们把打电话的费用也划进去了，该打就打。我对他说："你哭，晚上睡觉捂着被子哭，上课千万别哭，别丢人。"刚过去时，主要是寂寞，你语言不通，很难跟人交流，而且都是生人，想家这个东西你跟谁说去。都蹩在那。）
刚开始经常会很难受，一般是晚上，幸好我去的时候，天越来越晚黑，白天时间长，觉得没那么孤独。冬天的时候下午4点钟就天黑了，就有想家的感觉。
（父亲：刚开始时，问他什么都说"好、好、好"，问他"习惯吗？"，他说："好，习惯，很好。"都是报好，后来我问他到底吃得怎么样，他说："你要听真的？'猪潲'。--猪的食物，英国的吃是全世界有名的简单。）
怎样过语言关
到语言学校第一天，有个测试，按英语水平分班，有9个班，我分在第3个班。头三、五天，一点都听不懂，坐在那里傻坐，慢慢就基本上听得懂了。但上课还能听得懂，在街上商店里听他们当地人说话就听不懂。过语言这一关起码要半年到一年。我觉得我还更长一点，在读A-LEVEL时还有语言障碍。后来就进步很快，主要是多听，多说，多练。住在当地人家里英语明显会提高得很快。读语言时很轻松，下午放学后去打篮球。
（父亲：他学英语是每天一个小时跟房东家里人聊天，向房东家孩子学当地的土话，俚语，看电视，我们要求他一年后能听懂电视。）
我的英语是在读A-LEVEL时有了很大进步，主要是通过与我的英国朋友聊天。
选自己愿意学的课，有动力
（父亲：他刚去不久，广州有个英国教育展，我们去了后发现了一个更好的读A-LEVEL的学校，比原来联系的那个好，就告诉他，要他自己去看一下，比较一下。他去的时候，一个副校长接待他，带他在整个学校看。当天晚上，他打电话回来，我问他，考察得怎么样？他笑了，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学校的图书馆有多大？"我说可能比你现在的那个学校大。他说："现在的学校图书馆大，那个学校的图书馆小，整个学校的面积也比现在的学校小。"但是，他说还是想转过去，为什么呢？他说："他们的师资力量相当强，那个学校每年考上剑桥、牛津的都有好几个，相当于这里的执信，后来他自己定了，就转到那个学校去。我觉得从这件事上看，他成熟了，会自己作出判断，自己选择了，不像在这边，老问"爸爸妈妈怎么样"。
去了那所学校后，有一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你猜我们的数学老师是在什么水平上？"我说："全英前10名。"他说："再猜。""前6名？""再猜。"他说："他是全欧有名的数学老师。"哎呀，他非常高兴！他的数学就是在他那儿打下的基础。）
A-LEVELR的课有3门，数学、物理、高等数学，数学一开始就学微积分，那是我们这里大学的课程。
那里的教育跟这里最大的不同是学生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学校有很多课可以选，历史、地理、物理、政治、经济、数学、体育、艺术、广告、美体。。。。。。我的3门课就是自己选的，都是我最喜欢的科目。选自己愿意学的课，有动力，而中国的动力是外面给的压力。
上课交流很多。
（父亲：他在这边上课就愿意讲话，老师老批评他，到了那边，校长说；"我们就怕学生不讲话。）
那边上课人少，只有11人，经常提问，想说什么开口说就是了，有一个给我表达的机会。上课时还常用许多吸引人的软件，让学生学起来有兴趣。特别是物理课，动手做的实验，比中国多很多。上课有趣很多，很多很难解释的理论会用互动的电脑游戏来帮助你理解。比如解释一个物理现象，老师不会只用嘴讲，而是让你自己在一些教学工具上动手来认识这种现象。
有适当的作业，因为学的科目比中国少，总的作业量就少一点。每天下课后学习时间大约5个小时。他们的题目跟实际生活都有联系，基本上都是应用题，没有选择题。
因为我对数学、物理有兴趣，所以有动力，做作业不觉得累，越是难的题越兴奋。喜欢就做得好，做得好，就越来越喜欢。到第二年，我的成绩已是第一、第二的。我在班里还有几个好朋友互相促进，良性竞争。
我的学习心得是，首先，选课时，不要选自己不喜欢的科目，要挑自己有兴趣的，就有动力学。我的学习方法是对知识要有宏观的理解，学的时候是一点一点地学的，每一个星期我会做一个小结，看看大的框架结构是怎么样的，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再重新想一次，"肉"到底往哪个地方放。这样慢慢搭起来的知识结构就越来越牢固了。
他们的中学教育，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个性自由发展。
学习、体育两不误
我在那还参加了校篮球队，一两个星期打一次校际比赛，有时候还会打高尔夫球。打得最多的是桌球，三两天就打一次。
牛津的面试
我们学校那年有11个人报考牛津，有9个人考上，我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惟一一个考上牛津的国际学生，还因此获了一个"国际学生奖"。
（父亲：报考牛津是经过我们全家研究分析决定的，A-LEVEL的第一学年末就开始报考大学了，即高中毕业前一年就要报考，学校组织学生到他们报考的大学参观。我们当时初定了6个学校。他们学校的付校长是牛津毕业的，而且是牛津的招生顾问，负责推荐学生。）
而且在参观后，我感觉牛津的娱乐生活比剑桥丰富，适合年轻人，所以决定考牛津。
我报考的是工程学，面试是在牛津大学里，一共有两次，我在那住了两晚，吃住都免费。每次面试有两个或三个教授，半小时或40分钟，面试是解题，没有试卷，是他当时想出来的，保证我从来没有做过的，而且跟生活很贴近，主要考察你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老师看你不懂，会开导你，看你接受得快不快，能否举一反三。
题目除了IQ题，还有一些怪题。有一道题是：在一个密闭的房子里，有一个打开的冰箱，问你房间温度上升还是下降？我答的是"不变"，答案却是"上升"的。然后他会问我为什么是"不变"，后来他就提示我，我一想"哦，对噢，是上升。"他又问我"为什么是上升？"。
还有一个题，他说科学家现在发现一种运动比光快几百倍的物质，根据你学过的知识，有没有这种可能？我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没有可能，但那是书上写的，不一定对的。那个教授坐在那里笑了，说"就这样想就好了，书上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
另外有一题，假如你开着一架飞机往前走，丢一个铁球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首先说希望它不要砸到人，然后，说出了各种情况下的运动情况，还在他的启发下导出了在有空气阻力时物体的运动轨迹公式。
面试后回学校，校长跟我说，他们让我免考英语。这说明我的英语过关了。
我是在上课的时候知道牛津要录取我的。那是2001年圣诞节前，付校长在我上课时把我叫出去，开始半天不说话，然后，突然说："牛津给你offer了。"我整个人弹起来，话都不会说了。
（父亲：校长跟我说，你儿子很会享受，他一听到好消息，就"噢。。。。。。"作激动得晕倒状）
牛津要求我最后的学期考试三门课拿到AAB就行了。
一下课我就给爸爸打电话。
（父亲：当时他哈哈大笑。过几天，我在电话里问他回到地球没有。我告诉他高兴完了要面对现实，牛津可不是A-LEVEL。）
然后后面几个月就闭门造车，确保三个A。所以最后考试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有把握过。
（父亲：他那几个月每天都做好计划了，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规定好。）
我那时放学后先打一会儿篮球，回家后吃点东西，6点半开始做作业，9点半洗澡和上厕所，45分钟，然后再做到12点半、1点。
但我感觉在国外考大学，压力没有在国内大。我觉得在国外读中学已经很满足我的愿望了，既能发展爱好，又能考上好大学。
在牛津苦读
刚上牛津时压力很大，上课是190人的大班课，基本上是听不懂，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理解不了，教学方式根本没有适应过来。又担心又怕，下课后根本不够时间去读老师的笔记。几乎所有学生都这样。
那时老师讲课节奏也很快，可我接受没那么快。
（父亲：我当时说，你看书不就得了吗？他说："哪有那么简单，我的书有2000多页，一堂课内容有300多页，怎么看得完呢？所有同学都在乱成一团。"）
但一上导师课就开窍了，导师会引导你贯穿每一个知识点。后来自己看一点课外书，也自己做一些练习题，慢慢就懂了。那时我们每个星期有两张纸的题目，一张纸10题，大概要做10小时。我试过做题目最长的时间是从下午3点一直做到第二天早上3点，整整12小时。
大学的所有时间都在苦读、苦读、苦读。
第一年考试的淘汰率是20%，不及格的要重考，重考不及格就要回家了。能完成试卷的40%就算及格了。我们学院有6个人学工程学，有1个人有一科不及格，有1个人4科全部不及格。我算考得好的。
英国的教育更适合我
我的同学知道我考上牛津后并不觉得特别意外，他们都知道其实我不蠢，只是在国内，我还有我的爱好要发展，不能全部精力都用在考试。我觉得像我这样的学生在英国能发挥得很好。
评点：
假如李响不出国留学，他会如愿考上北大、清华这些名校吗？今天的牛津学生会因此而错失了一个接受优质教育的机会吗？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是肯定的，李响在英国确实是如鱼得水，那种教育制度，尤其是自由选课方式，使他能专注于自己的兴趣发展，而且，他所接受的教学方式，使他的潜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展，这种强调个性发展，创造性思维的教育模式是李响在国内无法享受到的。与这种教育模式相对应，国外的考试，如牛津的面试更注重考察学生的独立思维与知识的运用能力，而不是你背了多少知识。李响所以能考上牛津大学，完全因为他在考试中表现出独创性的思维，与接受新知识的能力，他是这种教育模式与评估制度的受益者。
李响这个个案值得人们反思。教育的真正目的应该是认识人们的兴趣与潜力所在，引导他们最大可能地去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成为一部"考试机器"。
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响出国留学的最大收获，不仅仅是考上牛津。
李响的故事还留给我们一个启示：由于国外的大学多，进大学确实比国内容易，让所有人都享受教育机会的平等，这是大众教育的理念。但是，要进名牌大学，同样要出类拔萃，同样要寒窗苦读（当然，李响是乐在其中的），同样要经过激烈的竞争与淘汰。
精英教育与大众教育并存，这就是西方教育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