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鸿沟:甲壳虫和我的堕落
这几天接连听到不同人在广播里讲述自己听这一首或那一首甲壳虫歌曲产生的联想。他们激活了我的记忆,让我也想起几首来,在此跟各位分享。
我最早听说摇滚音乐的存在,并且得知有个叫做Beatles的四人乐队,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当时大人告诫那是具有高度腐蚀性的音乐,已经麻痹了许多西方年轻人的意志,务必提高警惕。不用说,我们家里没有他们的唱碟。
这当然难免激起了我的好奇,即便是不无自疚,也带着几分担忧的好奇。
音乐真能有这种奏效?
失望
12岁那一年,有天中午父母请了不久前从伦敦来北京的一家英国朋友到大学食堂里吃饭。刚吃完,两个哥哥便拉上与他们大约同岁的朱利安和劳拉出去,几分钟后良心发作,又回来把我也叫上。
趁着大人在桌边漫谈国事,好象涉及当时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们快步回家。朱利安从背包拿出一个7寸唱碟放在留声机转盘上,哥哥找出一个小盘录音带,架在父亲新从香港买来的开盘录音机上,把两个机器接通。随后听到,而且一并录下来的,据说是英国当时最流行的几首歌。
让我惊讶是,自己听了并无瞬间的感官冲动,甚至根本没觉得悦耳,于是颇为失望。
乐队形象几经转变,从当初的稚嫩正派走向花哨,让人迷幻。
跟着太阳走
虽说如此,但既然有了背着大人偷录的带子,我还是时时逮住机会努力听,希望逐渐悟出其中的奥妙。
这些歌曲当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也是我比较喜欢的,叫“我会跟着太阳走”:I'll Follow the Sun 。
歌词大意说,你等着吧,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已经走了,因为明天可能会下起雨来,所以我要跟着太阳离去。
保罗·麦卡特尼领唱的这首歌唱着要和女友分手,却分明显得很不情愿,让人感觉既甜溺而伤感。
当时我没有察觉,但现在想来这也许确实有些麻痹意志的效果吧。
永远的草莓田
隔了两年,我和一群外国小孩到北京第二机床厂劳动了一个月。我们好几个人住在一间工厂宿舍里,其中南非来的德斯蒙德有一天晚上兴奋地从他一上床就听的短波收音机里拔出耳塞,让大家都分享一下BBC正播放的Beatles奇妙的最新歌曲。
他对这首“永远的草莓田”(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赞叹不已,说是有艺术突破。
我当时通过短波主要辨认主来的是信号的时隐时现,和夹杂在里面的吱吱声,并未感受出多少奇妙。
但奇妙确实存在。后来我弄到收录这首歌的唱片再听,感到它超乎现实。
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在加拿大度蜜月时为渲染反对战争,倡导和平而卧床数日,又是一个比较破天荒地行为。
歌词本身就唱到,我要到草莓田去,那里什么都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惦挂,闭起眼睛生活容易,可以误解你眼前的一切,现在想当个人物越来越不容易,但对我没有多大所谓,最终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这首歌的曲子也很不正经,忽扬忽抑的节拍和恍惚的调子让人心弦一点没有着落,很是朦胧,犹如进入梦境。后来得知它成为英国所谓“迷幻摇滚”的代表作,算是了结了我的一桩心事。
革命
在那个年代真的帮助我了解西方,特别是英国流行乐的,莫过于我十五、六岁时结识的南美洲朋友维克托。
文革年代他们一家人途经伦敦来北京,他从英国带了一叠自己收藏的小单张唱片。
我们认识后他一一给我讲述这些歌曲对他的魅力所在,过了两年他随同一家人回到委内瑞拉但还继续通信,并托人给我带了几盘他特意选录的摇滚精品。
这包括甲壳虫的“革命”。
别指望我
那是甲壳虫,尤其是约翰·列侬之前几年对欧美学生运动和反对越南战争示威的反馈,歌词大意是,我们都想改变社会,但是你要拿不出什么具体纲领成天闹事,不是办法。
歌词特别提到,“如果你偏要举着毛主席像到处走,就别指望我也参加了”。
中国海关当时何以会让这个录音带漏网入境,落入我手中,我一直非常诧异。
想象
又过了一两年,我告别了中国和自己十几岁的年代。离开时,我把收藏的甲壳虫唱碟也全都送了朋友,不过他们的歌声没有离开我。
后来缠绕我最多的一首歌,恐怕是甲壳虫四人分手后列侬的那支“想象”(Imagine )。
想象没有天堂,
其实也不难;
下面没有庶民,
上面只有天。
想象一下
所有人都为今天而生活。
这是80 年代我去柏林求学,在一家剧场找到差事跑龙套,搬道具,连着演了好几个月的一出剧选用的主题歌,每天晚上都得听好几次。
为此,再往下的歌词我也没忘:想象没有国土,没有宗教,无需为这些送死,大家都和谐共世,没有财产,没有贪婪,没有饥饿,大家
我当时常常无法摆脱曲子在脑中缠旋,至今它有时还会回来。
选择把它用在剧中的那位编剧的意图好像是,没有想象,就没有更好的社会,但光有想象,没有对策,也无济于事。
对此我并无太大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