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学电影学是怎样一种体验?我用摄影机看世界
电影学是什么?在曼彻斯特大学学了这门课之后,我想,这是一个用摄影机看世界的学科。
常常有人问我在英国学的是什么专业,我都会假装高冷地扶一扶眼镜,大概停顿三秒,笑着说:“我学电影学(Screen Studies)啊”。接下来,我大概会听到以下三种回答,所谓电影狂热粉会说:“哇,这个专业好酷啊”,所谓理智分析家会说:“这个专业好像过于理论了”,但更多的第三种人便极有可能瞪着带着美瞳的、闪闪发亮的双眼,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此处大概又停顿三秒,缓缓吐出几个字:“这个专业到底学些什么?”。
很好,你的美瞳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么接下来,我想跟每一个带着这样的疑惑的你来分享一下我在曼彻斯特大学学电影学的日子,也许听完我的故事,你会觉得用美瞳看世界,不如用摄影机看世界。
始建于1824年的曼彻斯特大学是英国著名的六所“红砖大学”之首,英国“常春藤联盟”罗素大学集团的创始成员之一,而曼大的电影专业可以排到全英国的前十。在接触电影学这门学科之前,我和电影院里的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会为烂到俗的堕胎青春片埋单,也会被无厘头的喜剧感染,当时电影对我而言只是消遣时光的工具,吸引我的永远是豪华的卡司和捉摸不定的男女主角的绯闻。那个时候会选择在曼大学电影学并不是因为对电影有多喜欢,又或者是有多了解,只是单纯地想要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于是偶然地选择了电影学,偶然地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毕竟生活里哪有那么狗血的“我和我的朋友一起选最后我选上了他没选上”的故事。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曼大学习电影学的学术生涯。正如大部分爱情都是以自我介绍开始的,大部分的学术文章也都是从解释一个名词开始的,所以,“什么是电影学?”就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总的来说,电影学是研究电影艺术本身及其相关文化现象的科学。我们研究电影史,我们也研究电影风格;我们探讨电影理论,我们也挖掘社会背景;但是我们不学拍电影,我们也不学做后期;我们不学表演,我们也不学写剧本。可神奇的是,当我学完这两年以后,我发现通过对电影本身的研究,我了解了怎样的剪辑是最能夺人眼球的,我也懂得了怎样的剧本才是引人入胜的;我明白了如何用镜头讲故事,我也能为一部电影找到最适合的表演风格。如此说来,电影学可以称得上是为数不多的能有赚回学费的感觉的专业。
在英国的这两年,因为我是Joint Honors(双专业),我的电影课并不多,但课后老师都会推荐大量的书单,通过广泛的阅读和看片,我从一个对电影艺术没什么概念的人渐渐变成谈到电影就根本停不下来的人。第一年的时候,我只有Introduction to World Cinema 1&2 两门课。这两门课都是一周一次,每次课长达五个小时,其中包含两个小时的lecture和三个小时的screening,每周还会有额外的一个小时的seminar,大家围成一个圈讨论上星期的电影。这两门课按照时间的年表,讲述了电影史上一些重要的流派,比如1920年兴起的强调梦境的意义的法国超现实主义,20世纪20年代的改变电影艺术的前苏联蒙太奇美学,二战后崇尚真实拍摄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以及1970年的关注社会的香港电影新浪潮运动等等。每堂课都会请到对相关国家研究颇深的博士或教授来进行授课,从这一类型的电影特点挖掘到背后深层次的文化含义,比如说当时的社会环境,政治制度,文化产业情况等等。这两门课让我从宏观的角度了解了整个世界电影的发展过程,能够分析出电影制作过程中的一些基本技巧,对电影的理解也不在仅仅停留于故事层面,而是能够深入到它所产生的社会背景和环境所赋予电影的社会意义。
让我印象很深的几次观影经历中,其中有一次是老师给我们放了一个法国16分钟的无声超现实主义短片,由西班牙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执导的《一条安达鲁狗》。这迷一般的短片以一个男人用剃刀割开一个女人的眼球开场,结束在男人和女人死在沙滩上。记得当时老师在教室里放给大家看的时候,我全程都没看懂,甚至无法理解这样一部毫无故事的电影为什么能被奉为超现实主义的经典。经过老师同学的讨论分析后,我依然对这部电影念念不忘,因为它有一种让你欲罢不能想要一遍一遍解读的吸引力。短片里看似毫无关系的片段,不知所谓的梦境,却让你每一次观看每一次思考都有新的火花,这大概就是大师作品的魅力。除了能和老师一起在纸上分析一些影史上的经典之作,我们也曾亲手去实践。记得有一次上课的途中,老师叫我们分组去外面随便拍三个短片段回来,每一个都大概不要超过20秒,回来以后通过软件选择不同的接续顺序,把三个看似毫无关系的短片,变成一个有故事的小影片,老师通过这样一个活动来引导我们去思考蒙太奇剪辑对电影纪实产生的影响。这一年的学习让我对电影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我开始慢慢接受电影作为一种高于生活的艺术而存在。
第二年的时候,我选了两门电影课,一门是Screen, Culture and Society,还有一门是Film about film。Screen Culture & Society这门课是戏剧学院开设的,也是两个小时的lecture加上三个小时的screening和一个小时的seminar。比起之前的两门基础课程,这门课在内容上有所拔高,它侧重于最近50年的电影,试图从文化的角度去解读电影蕴含的意义。比如说,我们会讨论电影中的“国家认同感(national identity)”,从分析日本电影《黄昏下的清兵卫》着手,看电影是怎样传达一种国家的主流价值观,这也就是我们现在常常说的像《建国大业》一样的主旋律电影。再比如说,我们也会聊到电影中的“性 (Gender & Sexuality)”,这需要我们去分析一些影片中的“蛇蝎美人”。很多电影会刻意把女性角色塑造成软弱的,歹毒的,最后却沦为男性角色的“玩物”的形象,而这门课就给了我深刻思考这个问题的机会,去讨论女性的电影形象背后的哲学内涵。研究电影需要很多跨学科的知识,这无疑也扩宽了我们的知识面和对世界的认识。
关于另一门课Film about film是很有意思的一门课,上课的人并不多只有12个,每节课都像是老师在跟大家聊天,我们坐成一个半圈可以随意发表自己的任何想法,在课堂上,你所有的见解都会被尊重和倾听。在这门课上分析的电影都是关于“拍电影的电影”,这也许是一个很拧巴的概念,但是想想现在大热的《煎饼侠》也许就很好理解了,《煎饼侠》就是一部典型的Film about film,讲的是大鹏如何拍出《煎饼侠》这个电影的故事。很多Film about film的电影常涉及两个话题,导演对电影的狂热和导演遇到创作瓶颈,透过别人拍电影的故事,我对拍电影有了更真实的感受,就像特吕弗导演在《日以作夜》中说的:“拍电影就像以前去西部,一开始你希望有一趟美妙的旅行,到后来你只希望顺利到达目的地。”过程中无疑会有混乱,焦灼,和失败,但是我相信每个对电影有信念的人在看到电影完成的时候,都是满心欢喜。在这门课里,我常常被这些电影人无悔的付出所感动,被他们的热爱所感动,有些瞬间,我会觉得我也找到了我的热爱。
通过这两年的在曼大学习电影学,我不再把电影当成茶余饭后的一种玩乐的工具,也许你会说“那这样看电影的时候得多累,又得少了多少乐趣”,但对于一个真正热爱电影的人来说也许恰恰相反,我们把电影当作一门艺术,它来源于平凡的生活,却又带着高于它的伟大,我们欣赏它尊重它也崇拜它。当我面对大荧幕上一个个稍作停留便匆匆离开的画面的时候,我脑海里是远远超越画面的广阔空间,在那里,有电影人的无悔付出,也有导演的时代使命,还有更多的是来不及说的故事。
如果你问我,在英国学电影学是学些什么,我想我学的是“热爱”,是对电影的“热爱”,对电影人的“热爱”,对艺术的“热爱”,更本真的是对生活的“热爱”。未来,我也许还能凭着这一腔“热爱”,去更远的远方,追更美的美景。